生命的吟唱
李日新捻起怀表瞅了瞅时间,又慢慢的塞回口袋,吱呀一声推开破木门。
早上六点钟。已经是万物苏醒的时刻了。然而山城的白昼来的有点晚,紧接着春天也就晚来了一些。可是春天早来的地方,早已不是华夏神州了。民国32年的春天,如此凄凉。
“凭栏望…有东南佳气…西北神州…咳咳!”李日新边踱着小步,边咏着词。一幅雅士的内核,却不曾配上一个雅士的躯壳:惨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,嘴唇也冻得发了黑紫。瘦小的身躯上紧紧贴着身磨得发了白的旧西装,上面沾满了油污。底下也是一条发了白的西裤,这一套搭配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一股落魄的气息。头发就像雪地里的蓬草,斑白、蓬乱。然而脸上却总是挂着微笑,让人简直不知道是笑是哭,于是更不可能有人相信,这是一个留学海外的博士生了。
当然,是日本的。
每听到似有似无的讥笑,李日新总这么安慰自己。然而这种安慰,永远安抚不了坐了半年牢的痛苦。世上再没有什么事,比被当做叛徒更痛苦了,尤其是当你心里所想完全相反的时候。然而事实就是,这样一个音乐系博士,没有一座大学,甚至高校愿意向他抛出橄榄枝,而不得不在银行大厅里,拖着肺痨,用自己数十个春秋的成果,去取悦一些猫猫狗狗,拿着每月10块的进项。这也是李日新在如此之早的时辰,便一人出门的缘故。
“提提哒,提提哒…”刚走近汇丰的大门,一个打着毛竹的乞丐就跛着凑了上来,“毛竹打,更不错,老板身穿花丝葛…”“打住打住!”李日新赶忙捏住鼻子,迅速从兜里摸出张破破烂烂的毛票,却被那乞丐一把顺走,“谢谢老爷!”那乞丐又欢天喜地跛着去了,留下李日新一个人立在原地。末了,摇了摇头,进去了。
“李博士!”刚进大门,书记员就叫住他。他迟钝的回过头。
“嗯?”
“襄理找你。”
“张襄理?”
“嗯,关于你弹琴的事。”
“又想赶走我吗?”没等推开襄理办公室的门,李日新首先发出了诘问。
“经济不景气,李博士。”张襄理慢慢转过椅子,极力装出一幅掌握事态的样子,却掩饰不住自己的穷酸气。他嘴角的笑纹像木刻一般僵硬,雕在那卑陋而谄媚的嘴脸上,散发出一种不属于襄理这个职位的气息。
“如果您能换换弹奏的曲目,我想,”他嘴角慢慢上扬,“我们还有的可谈。”
“经理在哪里?”
“我说了,在换掉您的哀乐之前,一切免谈。”
“混蛋!”李日新倏地跨了两步上前,眼睛几乎贴上去,“你再说一遍。”
“怎么,李博士,动手?”张襄理忽的起身,“看看谁在后面?”
“啪!”李日新刚回头,冷不丁一记重拳锤在他胸口。他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,哐一下撞在地上,呻吟了两句。
“你个臭弹琴的狗汉奸,啐!”一口浓痰又打在他脸上。如果说上一下抽干了他的力气,这一下就吮干了他仅存的尊严了。
“卑鄙…下作…咳咳咳!”
“哈哈哈,是,我卑鄙,我下作!可你呢?”张襄理失控般的大笑,“你知不知道,这个世界,没有钱就不要活着,穷就是犯罪,不如去死!而你,这个狗汉奸,更应该去死!”
…………
回想着脑中的一切,李日新更加卖力的将生命之火的余焰,全部倾泻在琴键之上。他要弹出,生命的舞曲。
于是这次,他弹的不再是《送别》,而是《保卫黄河》。
行云流水的演奏,将整个大厅塞满了悲壮:平日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再涌动,叽叽喳喳声早已绝迹。李日新手下的琴键,似乎要腾飞,翱翔了!
“风在吼,马在叫,黄河…咳咳…在咆哮!”不知什么时候,他学会了弹唱;更不知从何时起,他不再这么大声说话过了。
“啊啊啊啊…保卫家乡,保卫华北,保卫……”他瞪圆了眼睛,眼珠快要蹦出,“全中国!!!”
“砰!“重重一声,他歪倒在琴键上。
“好!!”不知多久,人群中爆发出嚎叫似的欢呼。
然而这位钢琴家却久久没有声响了。
于是有人悄悄上前,碰了碰那瘦小的身躯。又是哐的一声,他倒在了光滑的地面上,倒向了光明。
从西装内衬中掉出一个小安眠药瓶。10片装的。空的,刚刚开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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