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他”的父母再普通不过了。中国十几亿人口中有大多数是农民,而“他”家祖上世世代代都是面朝黄土,背朝天的劳苦命,这就像是一个解不开的诅咒,将“他”牢牢束缚在这片渐渐贫瘠的土地上,“他”注定是一个“没有教养”的农村人。
有无教养这件事不是“他”能轻易决定的,身边的环境只能将“他”造成一个缺少书香浸润的文盲,“他”身边的人更是如此了,都是些朴实憨厚的老实人。“他”注定不能与城里人一样,穿着得体的衣裳,夹着严谨的公文包,装作一副有教养的书生气质。祖上都是不识字的老大粗,到“他”这代亦是不意外了,父亲在“他”出生时,就规划着把家里的几亩薄田传给“他”,再重蹈祖上的路子,安安分分做个种田人就好。全家人都以为这样的未来是当下再好不过的了,“他”也只是无意识地成长着,一切都按照老路子缓缓向前挪着。
不料,一个格格不入的存在贸然闯进了这片落后的土地,这位“不速之客”身上紧贴着的是直挺整洁的西装,嘴里说的是些当地人听见而听不懂的文艺话。这位客人自称“书生”,嘴里的一词一句皆是名家大片一举一动都显得文雅有礼,一瞧就不是土地上长出来的。当地农民只觉“书生”两字拗口,干脆叫他“读书人”,似是加上个人字就多了些人间味儿。惊奇的是,前脚刚刚踏上黄土,还未一会儿,消息便像警报似的在这个闭塞的村庄里传散开来了。家家户户的妇女们都拉着孩子,凑到读书人边上去看看热闹,而种田的壮年们一听,纷纷扛着锄头从田上回来去会会那个“不速之客”。
也许在村里人无趣枯燥,一天一天的重复生活, 一个不同的出现是新奇难得的。在人原始的好奇心的驱动下,村里老老少少都歇下手头的活儿,敢到读书人附近看热闹,这恰恰是读书人之意,不到半天村口便聚上了大半个村庄的人,当然“他”也不例外,被涌向读书人的人流推搡着靠近。大家都一回见着新物种似的,开始对读书人指指点点,妇女们好奇他手腕上小小的圆盘,猜着三根长短不一的针尖是哪家巧姑娘来缝衣上的;壮年们,奇他脚上亮闪闪的鞋,猜着是用什么动物的皮毛包成的;孩子们好奇他身后一座整齐的纸山,猜着那一堆彩色的小蚂蚁为什么在纸上乖乖不动。
“他”好奇的想接近,却又没有那个胆,读书人向他招了招手,“他”刚向前挪了两步,便又怯生生地退回母亲身边,母亲说,这个读书人面善,同意让他去看看,“他”踩着母亲缝补多次的布鞋,一步步靠近新世界。当读书人拿起一本小册子递给他时,“他”愣了一下,迅速的把粘灰的小手往裤上蹭了几下,才缓缓接下。读书人又向他伸出手来,“他”紧张地将书往怀里紧了紧,读书人笑着承诺,这书归属于“他”了。但是手还未收回,将四指并拢,竖着拇指。“他”以为是要报酬,便在身上搜刮了一番,只有几颗前些日子地里捡的小蚕豆,他将攥在手里的蚕豆全数放在读书人手上,小心翼翼地用眼神询问读书人。读书人摇了摇头,咧嘴笑了起来,将蚕豆重又放回了“他”的上衣口袋,然后轻轻牵起“他”的手,紧紧的握了一下,问道,你想认识这本书吗,“他”不全知道这话的意思,但只管死命点头,读书人夸他是个聪明的小孩,说会教他读书,让他变得更为聪明。
之后,村子里的每一个男孩都得到了与他一样的书,读书人也履行了承诺,在村口租下一块荒地,漫漫黄土上开始了教学。起初,村里的大多数妇人都不许孩子跑去,只有“他”的母亲没有阻拦,让“他”路上小心。他把书揣在衣兜,期待地奔向村口,在烈日下那个格格不入的存在,直挺挺地站在一块由荒草堆成的讲台前,这样的场景让“他”有些向往,“他”见到读书人的第一句话是,我也要做一个像你一样的读书人。“他”的确是聪明的,几十个大字不要两天就学会了,在读书人那里,学上几十分钟,回到家里,还要在田里练上几个小时。秋去冬来,“他”终于有了初级阅读的能力,冬天农闲无事,家里也不忙,他便搬回一摞书,一点一点啃下来。那个下雪的冬天,他晚上都是抱着书取暖的。母亲心疼,却扭不过“他”强烈的求知欲,“他”一定要读书,因为读书改变命运,“他”一直坚信着。在读书人那儿学到不少前所未闻的东西,他也时常去和小伙伴炫耀。渐渐,他便成了村里的读书人。男孩们都眼红了,也想读书,那个草堆讲台前从一个学生变为一片学生,从前大麦场上疯跑的孩子,一个个都捧着书整齐的坐成一排排。日子长了,读书人再也不是村里格格不入的存在了。
“他”一学便是五个春秋,最为深刻的是教养那堂课。“他”脑海里时常浮现翩翩风度的城里人的模样。五年后的冬天,读书人穿着那套褪色西装和沾满黄泥的皮鞋,独自离开去寻找下一个“无知”的村庄。“他”常常望天,思来想去,是时候去看看外面的天了。“他”告别了几亩田,没有任何束缚地向城里走去,带上了母亲做的一双新鞋。
历史总是重复相似的。不久后,村口,“他”与读书人烈日下的身影重叠,在黄土上讲着教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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