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我在一次见到她时,已是深秋。天气转凉了许多,狂风用力拍击着枯槁的树干,薄脆卷曲的树叶摇晃着滑落在泥土里,满地都是。
她正仰躺在病房的床上,凭借身下几个软枕支撑着她虚弱单薄的躯体,面色苍白,神情麻木,双颊凹陷,形同蜡像。我推门走进去,唤她一声外婆,她艰难地转动浑浊的眸子,最终对焦在我身上。
她的生命此时如同一片枯叶,摇摇欲坠。
我望着面前的人,回想她数月前手执针线的样子,面色红润且泛着慈祥与爱的光芒。那时她赠予我的衣服上还带着精致熟悉的蝴蝶刺绣,细密的针脚华丽的花纹,闪烁着生命的色泽。
外婆偏爱刺绣,从我记事起,她坐在床边穿针引线的身影便烙印在我脑海里。那时我会静静的陪在她身边,看她用布满了皱纹的手稳稳地捏住那根细针,刺入布匹的纹路间。或是重现名家之作,或是为顽皮的孩子修补衣物。她会捧起破损了的衣服仔细查看,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图案样式。我偏爱蝴蝶,她便给我绣各种各样的蝴蝶补丁,没有任何样本,全凭童心’,想象与一双巧手。薄如蝉翼的翅膀,指尖几乎感受不到的细腻纹路,跃跃欲飞的姿态与布料上的伤痕完美结合,使我禁不住去抚摸它。
缝补衣物时她的神情是慈祥温柔的,像是面对自己最爱的孩子,而临摹名家之作时她是坚定且肃穆的,就像抱着一份对师长的崇敬,背影是端正的,就像求知若渴的学生落座在中外名家的讲堂,那时她的身上会有一种特殊的气质----那是作为一个中华儿女的气质。
而她病的太仓促,让人措手不及,她日复一日迅速的衰老下去,她的精神与肉体在病痛中被煎熬着,但她还在像窗外未落尽的树叶,用脆弱的茎抓紧树枝,颤巍巍的抖动着。但我相信,只要还有一丝意识,她就不会忘记我,忘记她深爱的亲人,忘记这片土地,这片孕育着她深爱的文化的土地,正如同她的目光此时紧紧地锁在我身上,回忆着我的成长,她对这片土地的奉献,以及家中那幅还未完成的清明上河图。
在我的心里,她像一只春蚕,吐着细细的丝线绣出心中的热枕与爱。丝线尽了,她的爱还没有散去,就那样永远的留在子女的生命中,留在这片土地上。正如同秋叶落在地上,分解在泥中,与树根交融,提供着养分,再周而复始,生生不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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