驼子是我家小区门口的一个修鞋的老头。
没人问起,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姓什么,叫什么。不过是张是李,不多久又会忘记,让人深深刻在印象中的,只是他弯曲佝偻的脊背。
“驼子”就这么叫开了。
人家那么拖长了声音喊一声,他也就低低地应一下,接过鞋,继续埋头做他的活计。旁边就是马路,风沙尘土来往不息,车行的声音盖过他的一切声响,故而人们都觉得他是静默着的。
鞋底与鞋面处穿出了一道裂痕。我去找驼子修鞋。
他从我手里拿过鞋,从他一瞬间抬起的眼中,我好像能瞧见什么,但还没有看得真切,他的目光就已经凝在那只鞋上了。他仔细注视着鞋,好像在打量一个患了病的小孩子,眉头显得并不舒展——他额前一道一道深浅不一的沟壑,贮着隐隐担忧。我才注意到他的那双手——仿佛是苍老却细瘦的树木枝杈,偏黑的表面上蜿蜒着青紫色的血管,还沾染着一些溅上去的油污。可是掌心却很干净,我于是想起他接过鞋前擦手的动作,他掌心的肤色是未经长年烈日曝晒的黄色,似乎还泛着些茧子结成的厚实和温暖。他捏了捏鞋帮,很快确认了问题所在,用左手的拇指抚过那条缝隙,又再次将整只鞋翻转查看一遍,以确认没有其它需要修补的地方。
填进去一些强力胶,他捧着鞋等待着胶水干固以再检查一遍修鞋的成效。“好了”,他仍是低低地说了一声,而后努力尝试着使背略直一些,好把它送到我的手上。我想,我明白了他的意思,只是不动声色地将双手再向前伸了一些,并没有大幅度地弓下背去,而辜负他挺起腰板的一切努力。他上半身的肌肉因僵硬紧绷而微微颤动着,脊骨很明显地从他的衣服上凸显出来,铮铮地凸显出来,好像暗伏在他黑瘦的躯体里的龙的影。这时,我又看见了他的眼睛,稍显昏黄混浊的底子上,嵌着两圆乌黑的、清亮的眼眸,生发着一些别样的神采。他静静地望着我,不说话,嘴角微微向上,一如我对他那样。
驼子依然屈着背,但这也恰巧能让人得以一窥见他为人修修补补、温暖踏实的手艺,他金石似的闪着光泽的自强与自尊,和他不争不抢、安然自若、细水长流的日子。
而这时,我从驼子的眼睛里,终于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静默着、明朗着的光彩,在流淌、满溢、翩然起舞,就像这日光底下微渺的尘粒,也在属于它们自己的角落中有歌有舞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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